馀生犹拜谒,吾友复同来。筋力愁初减,天颜伫一回。
岩云随驭下,寝仗夹车开。未得长陪从,辞行涕泗哀。
碧池开冰朱夏凉,瑶席倚翠芙蕖香。清歌夜半起秋籁,妙舞风前摇露光。
云行星月递隐见,雁度河汉相低昂。青山对面隔一水,渺渺长空愁欲霜。
今夕岂非良宴会,关西江左共登坛。星临万舸传杯暖,剑聚双龙出匣寒。
酒到夜深生气槩,诗成水际得波澜。相看各有行藏意,金马何尝却钓竿。
儿时闻罗山,窟穴居神仙。念念每欲往,终为俗累牵。
兹晨复何夕,风日媚晴暄。偶与二三子,径来践前言。
崎岖涉冈涧,峭茜淩云烟。崖断或如泻,坡平俄若川。
有泉何自来,但觉声涓涓。萦纡若蛇走,往注山腹田。
徘徊一濯足,入袖风翩翩。俄登最高岭,中观屋数椽。
嶙峋老石像,摩挲不记年。桃花破丛菅,一笑为嫣然。
石屏与翠壁,拥从相后先。物色恣观览,万界满眼前。
适问同游人,兹为第几天。不然何秀拔,不与众峰连。
长安在何许,无乃落日边。十年苦抢攘,战血腥戈鋋。
谁知尘外客,一壑能自专。徜徉得此乐,疑已飘飘然。
兹游恐难再,迟留不能前。如何林间月,弄影明娟娟。
催归犹恨早,正恐陵谷迁。到家追悔甚,誓将世务捐。
却寻向来路,迹断难攀援。春雨正濛密,涧水鸣潺湲。
徘徊不可上,愧尔无仙缘。
香添芸饼,乍披图省识,吾家太白。石上霜华看潋滟,入夜游氛都灭。
虚籁吟秋,明波泻影,千顷玻璃彻。谁吹横笛,馀音空外如发。
追昔金虎贲荒,吴宫剑冷,只剩当时月。坐对层峦看转碧,一线烟痕新裂。
锦瑟初停,娇歌又起,好景无虚设。欲行又住,留连几度难别。
千里念歧路,十年成别离。如何秋后信,犹是梦中思。
旧业留书卷,新愁上酒卮。云山看不尽,独立日西时。
龙泉多大山,其西南一百馀里,诸山尤深,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,状类箕筐,人因号之为匡山。山多髯松,弥望入青云,新翠照人如濯。松上薜萝,纷纷披披,横敷数十寻,嫩绿可咽。松根茯苓,其大如斗,杂以黄精、前胡及牡鞠之苗,采之可茹。
吾友章君三益乐之,新结庵庐其间。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,蛟龙潜于其中,云英英腾上,顷刻覆山谷,其色正白,若大海茫无津涯,大风东来辄飘去,君复为构“烟云万顷亭”。庵之东北又若干步,山益高,峰峦益峭刻,气势欲连霄汉,南望闽中数百里,嘉树帖帖地上如荠,君复为构“唯天在上亭”。庵之东南又若干步,林樾苍润空翠,沉沉扑人,阴飔一动,虽当烈火流金之候,使人翛翛有挟纩意,君复为构“清高亭”;庵之正南又若干步,地明迥爽洁,东西北诸峰,皆竞秀献状,令人爱玩忘倦,兼可琴、可奕,可挈尊罍而饮,无不宜者,君复为构“环中亭”。
君诗书之暇,被鹤氅衣,支九节筇,历游四亭中,退坐庵庐,回睇髯松,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。君注视之久,精神凝合,物我两忘,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。君乐甚,起穿谢公屐,日歌吟万松间,屐声锵然合节,与歌声相答和。髯松似解君意,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。君唶曰:“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。”遂以名其庵庐云。
龙泉之人士,闻而疑之曰:“章君负济世长才,当闽寇压境,尝树旗鼓,砺戈矛,帅众而捣退之,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。今乃以‘看松’名庵,若隐居者之为,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,抑以斯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?”金华宋濂窃不谓然。夫植物之中,禀贞刚之气者,唯松为独多。尝昧昧思之:一气方伸,根而蕴者, 荄而敛者,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;及夫秋高气清,霜露既降,则皆黄陨而无余矣。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,非松也耶?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,求君之志,盖亦若斯而已。君之处也,与松为伍,则嶷然有以自立;及其为时而出,刚贞自持,不为物议之所移夺,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,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。或者不知,强谓君忘世,而致疑于出处间,可不可乎?
濂家青萝山之阳,山西老松如戟,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。第兵燹之余,峦光水色,颇失故态,栖栖于道路中,未尝不慨然兴怀。君何时归,濂当持石鼎相随,采黄精、茯苓,烹之于洞云间,亦一乐也。不知君能余从否乎?虽然,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