叠叠云笺,行行鲛颗,令人咄咄书空。把新词吟遍,欲和难工。
剔尽长灯听雨,真负却、作达心胸。一滴滴,声随肠断,泪染绡红。
朦胧。模糊病眼,看五色迷离,头脑冬烘。叹文章有道,何补闺中。
博得一场愁梦,思量著、误学屠龙。空自教,年年纸穴,辛苦雕虫。
晨策入石湖,落景憩上方。上方连巘崿,叠嶂通河梁。
窈窕入深谷,崎嵚陟崇冈。秋深气萧瑟,云薄天苍凉。
万木振长风,群卉彫严霜。遐观谐夙心,周览穷八荒。
径仄步逶迤,崖倾身低昂。缘葛采石华,扪萝拾兰芳。
矫首睇飞鸿,俯视空微茫。皇皇殿阁森,霏霏蔼雾黄。
望望皓首白,耿耿银河光。坐久凉飔集,泫露沾衣裳。
佳会合章缝,友朋亦孔良。绿醑何淋漓,各举浮白觞。
自怜肮脏骨,零落同高阳。邂逅山公醉,容我祢衡狂。
山水能娱人,为乐殊未央。夜静心益閒,天籁杂鸣螀。
安得孙登徒,长啸和鸾皇。何如王子晋,缑山吹笙簧。
怀哉鸱夷子,功成谢岩廊。眷言仰前脩,千载永相望。
旧传吴胥门,有桥甚雄壮。不知何当事,谄媚分宜相。
拆毁远送之,未悉其真妄。兹来经秀江,巍桥俨在望。
横铺八九筵,袤亘数十丈。石质尽坚珉,蹲狮屹相向。
皆言自苏来,运载以漕舫。严老自撰碑,亦颇言其状。
始知语不虚,世事多奇创。桥梁是何物,乃作权门饷。
鞭石与驱山,势力岂多让。充此何不为,穹天一手障。
为德于乡里,或云差可谅。不闻掠彼衣,而令此挟纩。
冰山一朝摧,籍没无留藏。独此岿然存,千秋截江涨。
颂詈两不磨,功罪亦相当。犹胜庸庸流,片善无足况。
吴山多佳石,胥江足良匠。有能更作桥,旧式犹可仿。
先生斋头艺盆兰,花苞怒发如玉攒。有客入室青眼看,云此珍品殊等閒。
孑然几案非饰观,位置宜向纱厨安。咏歌请为徵诗坛,不然移琴来就弹。
先生闻语心骨酸,俗眼几人别木难。去年得此同茆菅,邻家弃置风叶乾。
庑下我怜梁伯鸾,三熏三沐土自抟。一饭庶比淮阴韩,蔽以袅袅青竹竿。
挹以清露宵漙溥,参差茎叶根屈蟠。孤鸿息影修羽翰,累累蕊珠初发端。
对之忽若忘忧谖,其时八月秋未阑。素花七朵香可团,离离瘦影垂阑杆。
似劝知己先加餐,小雪已过大雪寒。帷车闭置重缮完,松钗拥护根不单。
菽乳灌沃冀使蕃,周防黠鼠智力殚。中夜拂拭忧摧残,一朝娇鸟辞笼樊。
青芝赤箭郁以繁,幽香远胜罗旃檀。访者履满言者谰,安知当日弃溷藩。
先生长吟客泪潸,兰亦无言暗自叹。
内翰执事:洵布衣穷居,尝窃有叹,以为天下之人,不能皆贤,不能皆不肖。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,合必离,离必合。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,而范公在相府,富公为枢密副使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为谏官,尹公驰骋上下,用力于兵革之地。方是之时,天下之人,毛发丝粟之才,纷纷然而起,合而为一。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,不足以自奋于其间,退而养其心,幸其道之将成,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。不幸道未成,而范公西,富公北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分散四出,而尹公亦失势,奔走于小官。洵时在京师,亲见其事,忽忽仰天叹息,以为斯人之去,而道虽成,不复足以为荣也。既复自思,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,其始也,必有善人焉推之;今也,亦必有小人焉间之。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,则已矣。如其不然也,吾何忧焉?姑养其心,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,何伤?退而处十年,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,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,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,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,其势将复合为一。喜且自贺,以为道既已粗成,而果将有以发之也。既又反而思,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,盖有六人焉,今将往见之矣。而六人者,已有范公、尹公二人亡焉,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。呜呼,二人者不可复见矣!而所恃以慰此心者,犹有四人也,则又以自解。思其止于四人也,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,以发其心之所欲言。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,远方寒士,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;余公、蔡公,远者又在万里外,独执事在朝廷间,而其位差不甚贵,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。而饥寒衰老之病,又痼而留之,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。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,十年而不得见,而其人已死,如范公、尹公二人者;则四人之中,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,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!
执事之文章,天下之人莫不知之;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,愈于天下之人。何者?孟子之文,语约而意尽,不为巉刻斩绝之言,而其锋不可犯。韩子之文,如长江大河,浑浩流转,鱼鼋蛟龙,万怪惶惑,而抑遏蔽掩,不使自露;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,苍然之色,亦自畏避,不敢迫视。执事之文,纡余委备,往复百折,而条达疏畅,无所间断;气尽语极,急言竭论,而容与闲易,无艰难劳苦之态。此三者,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。惟李翱之文,其味黯然而长,其光油然而幽,俯仰揖让,有执事之态。陆贽之文,遣言措意,切近得当,有执事之实;而执事之才,又自有过人者。盖执事之文,非孟子、韩子之文,而欧阳子之文也。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,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;彼不知者,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。夫誉人以求其悦己,洵亦不为也;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,而不自知止者,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。
虽然,执事之名,满于天下,虽不见其文,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。而洵也不幸,堕在草野泥涂之中。而其知道之心,又近而粗成。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,自托于执事,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、何从而信之哉?洵少年不学,生二十五岁,始知读书,从士君子游。年既已晚,而又不遂刻意厉行,以古人自期,而视与己同列者,皆不胜己,则遂以为可矣。其后困益甚,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,始觉其出言用意,与己大异。时复内顾,自思其才,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。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,取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韩子及其他圣人、贤人之文,而兀然端坐,终日以读之者,七八年矣。方其始也,入其中而惶然,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。及其久也,读之益精,而其胸中豁然以明,若人之言固当然者。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。时既久,胸中之言日益多,不能自制,试出而书之。已而再三读之,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,然犹未敢以为是也。近所为《洪范论》《史论》凡七篇,执事观其如何?嘻!区区而自言,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,以求人之知己也。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