弃万乘金轮,栖六年雪岭。相从外道游,不离那伽定。
无奈凶星照命宫,积世箕裘都丧尽。虽云自业所招,且喜因邪打正。
百年不争一筵短,心近何愁万山远。潮平帆挂人欲离,霜紧天高月将满。
昨筵饯我城南家,女墙三更多悽鸦。含啼试袖蝶粉湿,剪烛开门萝叶斜。
今夕高楼控溟渤,明峦如荷媚空阔。沙风笛底吹黄萚,云影樽前堕苍鹘。
羁身在客难自豪,慨叹当歌那能遏?欢歌已使心不留,还作愁歌暗挑拨。
诸君爱我如爱心,常恐过劳难自任。又恐一逸易驰逝,便欲置我腔中深。
百回顾惜到今夕,我负诸君顿言别。明知兰约春可期,已使桃根泪同咽。
泪亦不得止,歌亦未肯阑。北斗欲没霜柝残,樯乌哑哑催出关。
寸腑茫茫复何有,为君更尽一杯酒。劳君拔赠插鬟花,算折旗亭可怜柳。
窗外幽花,开遍处、这枝奇绝。染猩红、带雨拖烟,倚栏娇怯。
似为当年亡国恨,至今犹吐同心结。爱迎风、款款并香肩,迷蝴蝶。
心未冷,情还热。叹玉碎,怜簪折。羡一邱荒土,茁生英烈。
一叶半花堪再拜,同生同死无分别。笑青青、吕雉戚姬坟,难言说。
雨中烂熳睡,门径横林扉。朝晖入瓮牖,起我聊伸眉。
良游眺江郊,揽袂风披披。平瀛涨新绿,滟漾摇晴陂。
云峦霭空翠,烟树森华滋。潭渔下罜䍡,陇种行楼犁。
贪穿康乐屐,更杖原思藜。阿宜倦游还,心事嗟多违。
新功在琢句,非复吴下时。渊明赋归来,今是知昨非。
君看古贤达,茹草甘长饥。悠悠身外事,凛凛胸中奇。
因赓喜霁作,用代城南诗。
我昔泛棹游焦山,曾见杨公所遗之玉带。文襄谋略海内传,能途逆瑾功尤大。
又尝驱车上春明,得向椒山杨公祠堂亲展拜。平生胆不借蚺蛇,尚留谏草壁间发光怪。
胜朝气节无与俦,正嘉诸臣通沆瀣。下逮天启昏乱朝,西台謇谔洵为最。
御史周公铁作肝,立朝慷慨称匪懈。对仗弹章劾厂公,不惮五虎十彪逞毒害。
朝归乡里暮圜扉,击佞未成甘首碎。遗文零落不可知,傥获缣缃生敬爱。
吴江地僻公故乡,梅叟来居学官廨。耆文好古擅风雅,休沐余闲阅书画。
贾人不识公手书,捆束牛腰市中卖。百钱买得喜欲颠,细字联珠大编贝。
装池釐订具苦心,伏暑阑时勤晾晒。移官携向金陵来,箧笥深藏防破坏。
因思名臣墨迹以人重,片纸俱堪阅时代。何况草书神妙走龙蛇,居然争坐位帖同一派。
天留神物不敢私,广大流传推法界。何妨施向枯木堂,解脱因缘两无碍。
遍徵题咏为证盟,欲令海天佛国添佳话。永嘉方伯本通儒,护法宰官拥冠盖。
巧偷豪夺防未然,印钤朱纽篆垂薤。从兹人胜坊间定慧寺,常同杨公玉带山门挂。
我今对此转踌蹰,绢素多年无不败。何当镌石嵌壁间,得与松筠庵中谏草之堂遥作配。
石阑曲护,看鱼鳞细浪,绿涌幽渚。簇簇蒲梢抽短剑,演漾满陂春水。
吐沫浮花,香吹卷絮,没处圆纹起。藕边坠雨,满襟凉意如此。
更有叶底微行,瓯边暗避,桥影闲来聚。撒食竞看浮水面,脱后犹争香饵。
翠尾穿波,银腮噀玉,泼刺空潭里。池亭小立,波光明上眉际。
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,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。治平至百余年,可谓久矣。然言其户口,则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,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,视百年、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。
试以一家计之:高、曾之时,有屋十间,有田一顷,身一人,娶妇后不过二人。以二人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宽然有余矣。以一人生三计之,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,各娶妇即有八人,八人即不能无拥作之助,是不下十人矣。以十人而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吾知其居仅仅足,食亦仅仅足也。子又生孙,孙又娶妇,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,然已不下二十余人。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即量腹而食,度足而居,吾以知其必不敷矣。又自此而曾焉,自此而玄焉,视高、曾时口已不下五六十倍,是高、曾时为一户者,至曾、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。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,即有丁男繁衍之族,势亦足以相敌。或者曰:“高、曾之时,隙地未尽辟,闲廛未尽居也。”然亦不过增一倍而止矣,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,而户口则增至十倍二十倍,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,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。又况有兼并之家,一人据百人之屋,一户占百户之田,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颠踣而死者之比比乎?
曰:天地有法乎?曰:水旱疾疫,即天地调剂之法也。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,不过十之一二矣。曰:君、相有法乎?曰:使野无闲田,民无剩力,疆土之新辟者,移种民以居之,赋税之繁重者,酌今昔而减之,禁其浮靡,抑其兼并,遇有水旱疾疫,则开仓廪,悉府库以赈之,如是而已,是亦君、相调剂之法也。
要之,治平之久,天地不能不生人,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,原不过此数也;治平之久,君、相亦不能使人不生,而君、相之所以为民计者,亦不过前此数法也。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,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,又况天下之广,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?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,何况供百人乎?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,何况供百人乎?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