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言画师非俗士,小技不妨聊戏耳。欲搜万象入诗句,未若丹青易盈纸。
坐令晚景下鸿雁,力夺春工发红紫。明眸破笑不作难,顷刻冰纨出西子。
信能自适亦自累,好事终为人所使。曷不穷年自写真,奋髯箕踞走百鬼。
二十一日,宗元白:
辱书云,欲相师。仆道不笃,业甚浅近,环顾其中,未见可师者。虽常好言论,为文章,甚不自是也。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,乃幸见取。仆自卜固无取,假令有取,亦不敢为人师。为众人师且不敢,况敢为吾子师乎?
孟子称“人之患在好为人师”。由魏、晋氏以下,人益不事师。今之世,不闻有师,有辄哗笑之,以为狂人。独韩愈奋不顾流俗,犯笑侮,收召后学,作《师说》,因抗颜而为师。世果群怪聚骂,指目牵引,而增与为言辞。愈以是得狂名,居长安,炊不暇熟,又挈挈而东,如是者数矣。
屈子赋曰:“邑犬群吠,吠所怪也。”仆往闻庸、蜀之南,恒雨少日,日出则犬吠,余以为过言。前六七年,仆来南,二年冬,幸大雪逾岭,被南越中数州。数州之犬,皆苍黄吠噬,狂走者累日,至无雪乃已,然后始信前所闻者。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,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,不以病乎?非独见病,亦以病吾子。然雪与日岂有过哉?顾吠者犬耳!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,而谁敢炫怪于群目,以召闹取怒乎?
仆自谪过以来,益少志虑。居南中九年,增脚气病,渐不喜闹。岂可使呶呶者,早暮咈吾耳,骚吾心?则固僵仆烦愦,愈不可过矣。平居,望外遭齿舌不少,独欠为人师耳。
抑又闻之,古者重冠礼,将以责成人之道,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。数百年来,人不复行。近有孙昌胤者,独发愤行之。既成礼,明日造朝,至外庭,荐笏,言于卿士曰:“某子冠毕。”应之者咸怃然。京兆尹郑叔则怫然,曳笏却立,曰:“何预我耶?”廷中皆大笑。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,何哉独为所不为也。今之命师者大类此。
吾子行厚而辞深,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;虽仆敢为师,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,闻道著书之日不後,诚欲往来言所闻,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。吾子苟自择之,取某事,去某事,则可矣;若定是非以敎吾子,仆才不足,而又畏前所陈者,其为不敢也决矣。吾子前所欲见吾文,既悉以陈之,非以耀明於子,聊欲以观子气色,诚好恶如何也。今书来言者皆大过。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,直见爱甚故然耳!
始吾幼且少,为文章,以辞为工。及长,乃知文者以明道,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,务釆色,夸声音而以为能也。凡吾所陈,皆自谓近道,而不知道之果近乎?远乎?吾子好道而可吾文,或者其於道不远矣。故吾每为文章,未尝敢以轻心掉之,惧其剽而不留也;未尝敢以怠心易之,惧其弛而不严也;未尝敢以昏气出之,惧其昧没而杂也;未尝敢以矜气作之,惧其偃蹇而骄也。抑之欲其奥,扬之欲其明,疏之欲其通,廉之欲其节;激而发之欲其清,固而存之欲其重,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。本之《书》以求其质,本之《诗》以求其恒,本之《礼》以求其宜,本之《春秋》以求其断,本之《易》以求其动: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。参之《谷梁氏》以厉其气,参之《孟》,《荀》以畅其支,参之《庄》,《老》以肆其端,参之《国语》以博其趣,参之《离骚》以致其幽,参之《太史公》以著其洁:此吾所以旁推交通,而以为之文也。凡若此者,果是耶,非耶?有取乎,抑其无取乎?吾子幸观焉,择焉,有余以告焉。苟亟来以广是道,子不有得焉,则我得矣,又何以师云尔哉?取其实而去其名,无招越、蜀吠,而为外廷所笑,则幸矣。宗元复白。
卷尽归云瘦碧空。微凉吹不断,白蘋风。乱烟残霭有无中。
惊回首,五十六灯红。
火齐散遥峰。山灵须遣护,绛纱笼。倚楼高咏此时同。
分携处,冷落一江枫。
荷钱小小芦垂垂,鸣蛙独坐歇鼓吹。问渠何事喑如此,留待黄鹤孔稚圭。
熠熠蜚鸟,振翮愿升。去其南陵,集于北陵。耻与黄口,附风超腾。
鹤鸣在皋,鴚惨于冰。翼彼南风,亦怀其乘。我思伊人,终莫可胜。
龙象凄凉几劫灰,独余双塔在蒿莱。春风藓合亡朝石,落日烟生望海台。
千载布金人已泯,廿年挟策客重来。寻常兴废无须问,且为尘踪浣一杯。
黑龙江头气郁葱,武元射龙江水中。江声怒号久不泻,破墨挥洒馀神功。
天人与竹皆真龙,墨竹以来凡马空。人间只有墨君堂,何曾梦到琼华宫。
瑶光楼前月如练,倒影自有河山雄。金源大定始全盛,时以汉文当世宗。
兴陵为父明昌子,乐事孰与东宫同。文采不随焦土尽,风节直与幽兰崇。
百年图籍有萧相,一代英雄谁蔡公?策书纷纷少颜色,空山夜哭遗山翁。
我亦飘零感白发,哀歌对此吟双蓬。秋声萧萧来晚风,极目海角天无穷。
昔日何人画于菟,君家独有他家无。宣城老包骨已朽,纷纷俗子尚欢呼。
大虎蹲踞小虎戏,目光注射百步外。名画多闻内府收,人间岂惜千金费。
巉巉岩岩谷中石,老树穹枝拂秋色。锐头将军射不得,却挂江南使君壁。
林间一啸四山风,麇惊狐号鸟堕空。不向南山随李广,只愁东海笑黄公。
忆昔余顽少小时,先生教诵荆公诗。只今耆旧无新语,赖有庐山病可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