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落江清放船好,苍苍树色虎丘道。江上昔是阖闾坟,今人来醉坟上草。
兰桡酒舸日夜留,年年歌管无时休。风光易促人易老,昔人曾似今人游。
游人来往成千载,月明惟有荒丘在。荒丘阅见几繁华,春去春来长不改。
夜半吴歌入客船,客心不乐更不眠,举杯聊醉江枫天。
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,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则将徙于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《齐谐》者,志怪者也。《谐》之言曰:“鹏之徙于南冥也,水击三千里,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”野马也,尘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。天之苍苍,其正色邪?其远而无所至极邪?其视下也,亦若是则已矣。且夫水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舟也无力。覆杯水于坳堂之上,则芥为之舟;置杯焉则胶,水浅而舟大也。风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翼也无力。故九万里,则风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风;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,而后乃今将图南。
蜩与学鸠笑之曰:“我决起而飞,抢榆枋而止,时则不至,而控于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?”适莽苍者,三餐而反,腹犹果然;适百里者,宿舂粮,适千里者,三月聚粮。之二虫又何知?(抢榆枋 一作:枪榆枋)
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灵者,以五百岁为春,五百岁为秋。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此大年也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,众人匹之。不亦悲乎!
汤之问棘也是已:“穷发之北,有冥海者,天池也。有鱼焉,其广数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,其名为鲲。有鸟焉,其名为鹏。背若泰山,翼若垂天之云。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,绝云气,负青天,然后图南,且适南冥也。斥鴳笑之曰:‘彼且奚适也?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。而彼且奚适也?’”此小大之辩也。
故夫知效一官,行比一乡,德合一君,而征一国者,其自视也,亦若此矣。而宋荣子犹然笑之。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,定乎内外之分,辩乎荣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于世,未数数然也。虽然,犹有未树也。夫列子御风而行,泠然善也。旬有五日而后反。彼于致福者,未数数然也。此虽免乎行,犹有所待者也。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者,彼且恶乎待哉?故曰: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。
神清殿曲倚阑干,市散人空万井间。莫负仙台今夜月,明朝日出是尘寰。
西粤奇峰旧颇闻,晓来次第供幽索。赤熛怒洒祝融灰,拳石徐开高广橐。
驱神役鬼自何年,置此遐方长漠漠。且同霄霭借氤氲,时与白云争吐嚼。
其高直上少攀扶,其锐孤行犹砥锷。其形众出本难图,以意旁求微可度。
影国虚无想像中,化城恍惚青冥落。或疑王母宴瑶池,或疑周满停骏脚。
或似王侯第宅张,鸣珂振笏当廊阁。或谓将军营垒立,扬旌展旆周闉郭。
或云姑射仙子来,雪体冰肤誇绰约。或拟幽人坐薜萝,采芳杂佩环膺膊。
或如伯仲比肩齐,或似君臣高下却。妇姑勃谇反唇讥,妻子宜然眉案噱。
千峦百岫逞锋铓,诡状殊情烦剖削。如走如飞如介鳞,鲲起鹏垂鱼跳跃。
虎踞豺蹲碧洞深,龙翻象踏幽岩拓。比诸器物更标新,如施屏幛如卷幕。
仰如盘盖覆如盂,或如钟鼓间笙籥。列鼎初飘寒雾浓,连扉乍引朝岚薄。
浑沌开胸任琢雕,化工满志来磅礴。阴阳为炭此为铜,他山攻玉此为错。
刚耿长存宇宙间,空灵几费鸿荒凿。阻僻居偏合类群,沐乌浴兔藏精魄。
此日相逢亦偶然,我意凄凉居澹泊。开生写面出人寰,与君万古留风格。
荔衫轻,莲屟小。妆束出新造。众里关心,瞥眼送潜笑。
珊珊吹下天风,梅边萼绿,知仙骨、几生修到。
问青鸟。敢因小劫思凡,谪梦软红老。天半云和,寒碧叶鸾啸。
飞来掌上蝉娟,前身姊妹,合有个、杜兰香小。
言逾马场坪,陡落响琴峡。水深黝如胶,倒浸两崖插。
老晴无日星,人鬼昼相狎。昔时悬绠渡,蹑虚步恒跲。
通道有葛镜,石矼建如闸。畚挶三十年,倾家不辞乏。
济人荒怪区,国侨亦心?。度彴顾来栈,斜树乱云夹。
冉冉出松顶,寒阳满高硖。在险心块然,回睇汗流胛。
驾焉陟前峰,层阴雨霎霎。
何人顾寂寞,尽日少欢娱。慰藉烦知己,扳留强病躯。
浊醪来近市,野饭出中厨。珍重交亲意,艰难愧腐儒。
燕市陈情客未还,故人相见慰愁颜。曾迟剑舄京华外,却赋榛苓海岱间。
存没诸公皆断梗,乱离九塞各严关。尚须前箸呼闾阊,西望白云何处山。
凤林诗老,爱云岩鹤涧。两屐孤篷岁寻遍。把英雄儿女,白石清泉,研秋露,细向松窗编纂。
兹丘原胜地,往迹千年,不共昆明劫灰变。怎我梦来时,水走峰移,似一夜、铎声驱转。
倒不如、卧向卷中游,还识得庐山,旧时真面。
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,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。治平至百余年,可谓久矣。然言其户口,则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,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,视百年、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。
试以一家计之:高、曾之时,有屋十间,有田一顷,身一人,娶妇后不过二人。以二人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宽然有余矣。以一人生三计之,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,各娶妇即有八人,八人即不能无拥作之助,是不下十人矣。以十人而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吾知其居仅仅足,食亦仅仅足也。子又生孙,孙又娶妇,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,然已不下二十余人。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,食田一顷,即量腹而食,度足而居,吾以知其必不敷矣。又自此而曾焉,自此而玄焉,视高、曾时口已不下五六十倍,是高、曾时为一户者,至曾、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。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,即有丁男繁衍之族,势亦足以相敌。或者曰:“高、曾之时,隙地未尽辟,闲廛未尽居也。”然亦不过增一倍而止矣,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,而户口则增至十倍二十倍,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,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。又况有兼并之家,一人据百人之屋,一户占百户之田,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颠踣而死者之比比乎?
曰:天地有法乎?曰:水旱疾疫,即天地调剂之法也。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,不过十之一二矣。曰:君、相有法乎?曰:使野无闲田,民无剩力,疆土之新辟者,移种民以居之,赋税之繁重者,酌今昔而减之,禁其浮靡,抑其兼并,遇有水旱疾疫,则开仓廪,悉府库以赈之,如是而已,是亦君、相调剂之法也。
要之,治平之久,天地不能不生人,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,原不过此数也;治平之久,君、相亦不能使人不生,而君、相之所以为民计者,亦不过前此数法也。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,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,又况天下之广,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?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,何况供百人乎?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,何况供百人乎?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