功名端拟位三槐,发策惭无八斗才。寂寞云斋且稽古,披香指日扫松煤。
兵甲破天来,丘樊亦改气;中田一挥手,十年悲捐弃。
晞发扶桑津,希踪渺无俪;胡为岁寒心,古今迥自异?
弦月挂霜空,玄禽没云际;伥伥叹余行,人生竟安寄!
交游渐已乖,父书将终废;幼徲俨成行,刀环徒萦系!
等身五岳间,寸土焉留滞?睹物起离情,目断归鸿去。
云南老人老无力,藜杖支腰陇头立。道逢蜀客话平生,时复仰天长太息。
自言贯属泸水湄,泸水边徼滨獠夷。夷人之性类蛇豕,频肆毒螫为疮痍。
十五年前多寇盗,一境骚然不相保。民禾收刈虏人家,戎马偷衔汝江草。
近来风俗都变移,卷却旌旂张酒旂。牛羊村落晚晴处,烟火楼台日暮时。
两眼昏花两鬓雪,喜见升平好时节。茅屋横吹一笛风,野店携归半瓶月。
问翁致此何因缘,道是江阳太守贤。鼓琴弦歌不生事,十年静治安吾边。
郑国国侨去已久,谁信人间准前有。异日刊为德政碑,请问云南陇头叟。
吾闻广成子,千二百岁居空同。又闻麻姑仙,三见清浅蓬莱东。
此皆荒唐何足道,不如灵椿与萱草。灵椿得寿岁月长,萱草忘忧颜色好。
秀州孝子留侯孙,园有灵椿堂有萱。岁岁花开黄鹄嘴,慈亲白发倚堂门。
儿昔在家时,读书秋树根。上堂问甘旨,下堂候寒温。
儿今高步霜台表,回望白云心懆懆。但令一日简书稀,归著斑衣舞晴昊。
岂不闻留侯曾进黄公履,岁晚相从赤松子。千载云仍有祖风移,孝为忠照青史。
开元七年,道士有吕翁者,得神仙术,行邯郸道中,息邸舍,摄帽弛带隐囊而坐,俄见旅中少年,乃卢生也。衣短褐,乘青驹,将适于田,亦止于邸中,与翁共席而坐,言笑殊畅。久之,卢生顾其衣装敝亵,乃长叹息曰:“大丈夫生世不谐,困如是也!”翁曰:“观子形体,无苦无恙,谈谐方适,而叹其困者,何也?”生曰:“吾此苟生耳,何适之谓?”翁曰:“此不谓适,而何谓适?”答曰:“士之生世,当建功树名,出将入相,列鼎而食,选声而听,使族益昌而家益肥,然后可以言适乎。吾尝志于学,富于游艺,自惟当年青紫可拾。今已适壮,犹勤畎亩,非困而何?”言讫,而目昏思寐。
时主人方蒸黍。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,曰:“子枕吾枕,当令子荣适如志。”其枕青甆,而窍其两端,生俛首就之,见其窍渐大,明朗。乃举身而入,遂至其家。数月,娶清河崔氏女,女容甚丽,生资愈厚。生大悦,由是衣装服驭,日益鲜盛。明年,举进士,登第,释褐秘校,应制,转渭南尉,俄迁监察御史,转起居舍人知制诰,三载,出典同州,迁陕牧,生性好土功,自陕西凿河八十里,以济不通,邦人利之,刻石纪德,移节卞州,领河南道采访使,征为京兆尹。是岁,神武皇帝方事戎狄,恢宏土宇,会吐蕃悉抹逻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沙,而节度使王君毚新被杀,河湟震动。帝思将帅之才,遂除生御史中丞、河西节度使。大破戎虏,斩首七千级,开地九百里,筑三大城以遮要害,边人立石于居延山以颂之。归朝册勋,恩礼极盛,转吏部侍郎,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。时望清重,群情翕习。大为时宰所忌,以飞语中之,贬为端州刺史。三年,征为常侍,未几,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与萧中令嵩、裴侍中光庭同执大政十余年,嘉谟密令,一日三接,献替启沃,号为贤相。同列害之,复诬与边将交结,所图不轨。制下狱。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。生惶骇不测,谓妻子曰:“吾家山东,有良田五顷,足以御寒馁,何苦求禄?而今及此,思短褐、乘青驹,行邯郸道中,不可得也!”引刃自刎。其妻救之,获免。其罹者皆死,独生为中官保之,减罪死,投驩州。
数年,帝知冤,复追为中书令,封燕国公,恩旨殊异。生子曰俭、曰传、曰位,曰倜、曰倚,皆有才器。俭进士登第,为考功员;传为侍御史;位为太常丞;倜为万年尉;倚最贤,年二十八,为左襄,其姻媾皆天下望族。有孙十余人。两窜荒徼,再登台铉,出入中外,徊翔台阁,五十余年,崇盛赫奕。性颇奢荡,甚好佚乐,后庭声色,皆第一绮丽,前后赐良田、甲第、佳人、名马,不可胜数。后年渐衰迈,屡乞骸骨,不许。病,中人候问,相踵于道,名医上药,无不至焉。将殁,上疏曰:“臣本山东诸生,以田圃为娱。偶逢圣运,得列官叙。过蒙殊奖,特秩鸿私,出拥节旌,入升台辅,周旋内外,锦历岁时。有忝天恩,无裨圣化。负乘贻寇,履薄增忧,日惧一日,不知老至。今年逾八十,位极三事,钟漏并歇,筋骸俱耄,弥留沈顿,待时益尽,顾无成效,上答休明,空负深恩,永辞圣代。无任感恋之至。谨奉表陈谢。”诏曰:“卿以俊德,作朕元辅,出拥藩翰,入赞雍熙。升平二纪,实卿所赖,比婴疾疹,日谓痊平。岂斯沈痼,良用悯恻。今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,其勉加针石,为予自爱,犹冀无妄,期于有瘳。”是夕,薨。
卢生欠伸而悟,见其身方偃于邸舍,吕翁坐其傍,主人蒸黍未熟,触类如故。生蹶然而兴,曰:“岂其梦寐也?”翁谓生曰:“人生之适,亦如是矣。”生怃然良久,谢曰:“夫宠辱之道,穷达之运,得丧之理,死生之情,尽知之矣。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,敢不受教!”稽首再拜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