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山深处草亭幽,磐石垂萝古木稠。世外不知尧舜理,超然放意似庄周。
挂帆向风浪,进退交怦怦。终日坐车壁,轰轰如耳鸣。
心口自相语,八九不得呈。浪定马解鞍,一梦来生平。
欠伸复大噫,稍自闻其声。我与晓园子,文字为友生。
久乃见肝胆,终而成弟兄。己酉与庚戌,两载同昏晨。
山下丛书阁,风雨嘈嘈听。登堂拜寿母,啼笑杂孩婴。
依依真家人,不闻鸡犬惊。衣食共柈椸,憧仆无斗争。
我出车子车,我入灯子灯。并影检文史,交綦倾杯觥。
有时并马出,赏花兼听莺。莺花亦有意,昵子还我亲。
我贫累八口,子富非千塍。每当家书来,辄亦指一囷。
我才愧比管,君义高同陈。人生非木石,安得无性情。
尔后或小别,逐逐肥马尘。数月得相见,夜语恒无眠。
相期共跋浪,大海飞鲲鲸。壬年七八月,夜夜秋风清。
为我僦夏屋,踏月五羊城。岂意梁上材,不及爨下薪。
敢喜珠出海,翻憾玉遗荆。子乃殊欣然,盛饯江之滨。
长途沮行色,一一劳经营。辙迹一以北,百叠书殷勤。
阔怀有岁月,笃契无关津。区区两蜗角,望我如望君。
如此五六年,郁郁俱未伸。顾我须裹戟,知子眉含颦。
我今尚留滞,非官縻帑银。骑驴北门出,风雪满其身。
希冀捧一檄,为养非为名。笔砚焚且尽,酒债时交征。
此心如槁木,宇内唯寓形。楼中红杏花,或留与子孙。
初秋有人来,自言君比邻。闻子颇欲出,行行摇双旌。
扫榻逾三月,倒屣虚一迎。想又不复来,或待明年春。
如子二顷田,进止俱可凭。前书略己及,不复唇舌申。
忆子送我时,索诗何丁宁。数载不一报,繄岂忘故人。
亦欲得佳境,稍与句俱新。岂谓气蔬笋,摆脱全无因。
积悃那可道,着手难为停。喁喁儿女语,拉杂交甘辛。
寂寞首重回,诊缕情乃真。八千里顿首,珍重双红鳞。
耐尽寒宵滋味。却只是、一龛斜背。低映鸳帏,高擎凤足,不是年来情思。
支颐凭几,且留待、竹炉茶沸。
冷冷清清如此。好个愁人天气。欲暗还明,频挑不焰,似这病恹恹地。
霜风又起。早逼得、光儿愈细。
昨日六花凝作冰,今朝四望遍销零。曦和东禦绿螭驾,织女西牵素锦屏。
霁色讶闻檐溜响,寒威快睹槛松青。王公自是神仙态,披氅曾登海上亭。
桑怿,开封雍丘人。其兄慥,本举进士有名,怿亦举进士,再不中,去游汝、颍间,得龙城废田数顷,退而力耕。岁凶,汝旁诸县多盗,怿白令: “愿为耆长,往来里中察奸民。”因召里中少年,戒曰:“盗不可为也!吾在此,不汝容也!”少年皆诺。里老父子死未敛,盗夜脱其衣; 里父老怯,无他子,不敢告县,臝其尸不能葬。怿闻而悲之,然疑少年王生者,夜人其家,探其箧,不使之知觉。明日遇之,问曰:“尔诺我不为盗矣,今又盗里父子尸者,非尔邪?”少年色动;即推仆地,缚之。诘共盗者,王生指某少年,怿呼壮丁守王生,又自驰取某少年者,送县, 皆伏法。
又尝之郏城,遇尉方出捕盗,招怿饮酒,遂与俱行。至贼所藏,尉怯,阳为不知以过,怿曰:“贼在此,何之乎?”下马独格杀数人,因尽缚之。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,独提一剑以往,杀数人,缚其余。汝旁县为之无盗。京西转运使奏其事,授郏城尉。
天圣中,河南诸县多盗,转运奏移渑池尉。崤,古险地,多深山,而青灰山尤阻险,为盗所恃。恶盗王伯者,藏此山,时出为近县害。当此时,王伯名闻朝廷,为巡检者,皆授名以捕之。既怿至,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,将谋招出之。怿信之,不疑其伪也。因谍知伯所在,挺身人贼中招之,与伯同卧起十余日,乃出。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,怿几不自免。怿曰:“巡检授名,惧无功尔。”即以伯与巡检,使自为功,不复自言。巡检俘献京师,朝廷知其实,罪黜巡检。
怿为尉岁余,改授右班殿直、永安县巡检。明道、景祐之交,天下旱蝗,盗贼稍稍起,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,不能捕,枢密院以传召怿至京,授二十三人名,使往捕。怿谋曰:“盗畏吾名,必已溃,溃则难得矣,宜先示之以怯。 ”至则闭栅,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。居数日,军吏不知所为,数请出自效,辄不许。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, 迹盗所尝行处,入民家,民皆走,独有一媪留,为作饮食,馈之如盗。乃归,复避栅三日,又往,则携其具就媪馔,而以其余遗媪,媪待以为真盗矣。乃稍就媪,与语及群盗辈。媪曰:“彼闻桑怿来,始畏之,皆遁矣;又闻怿闭营不出,知其不足畏,今皆还也。某在某处,某在某所矣。”怿尽钩得之。复三日,又往,厚遗之,遂以实告曰:“我,桑怿也,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!后三日,我复来矣。”后又三日往,媪察其实审矣。明旦,部分军士,用甲若干人于某所取某盗,卒若干人于某处取某盗。其尤强者在某所,则自驰马以往,士卒不及从,惟四骑追之,遂与贼遇,手杀三人。凡二十三人者,一日皆获。二十八日,复命京师。
枢密吏谓曰:“与我银,为君致阁职。”怿曰:“用赂得官,非我欲,况贫无银;有,固不可也。”吏怒,匿其阀,以免短使送三班。三班用例,与兵马监押。未行,会交趾獠叛,杀海上巡检,昭、化诸州皆警,往者数辈不能定。因命怿往,尽手杀之。还,乃授阁门祗候。怿曰:“是行也,非独吾功,位有居吾上者,吾乃其佐也,今彼留而我还,我赏厚而彼轻,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?受之徒惭吾心。”将让其赏归己上者,以奏稿示予。予谓曰:“让之,必不听,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。”怿叹曰:“亦思之,然士顾其心何如尔,当自信其心以行,讥何累也?若欲避名,则善皆不可为也已。”余惭其言。卒让之,不听。怿虽举进士,而不甚知书,然其所为,皆合道理,多此类。
始居雍丘,遭大水,有粟二廪,将以舟载之,见民走避溺者,遂弃其粟,以舟载之。见民荒岁,聚其里人饲之,粟尽乃止。怿善剑及铁简,力过数人,而有谋略。遇人常畏,若不自足。其为人不甚长大,亦自修为威仪,言语如不出其口,卒然遇人,不知其健且勇也。
庐陵欧阳修曰:勇力人所有,而能知用其勇者,少矣。若怿可谓义勇之士,其学问不深而能者,盖天性也。余固喜传人事,尤爱司马迁善传,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,士喜读之,欲学其作,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!乃疑迁特雄文,善壮其说,而古人未必然也?及得桑怿事,乃知古之人有然焉,迁书不诬也,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。怿所为壮矣,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,使人读而喜否?姑次第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