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城去,劳复劳,途中哀叹声嗷嗷。几年备外敌,筑城恐不高。
城高虑未固,城外重三壕。一锹复一杵,沥尽民脂膏。
脂膏尽,犹不辞,本期有难牢护之。一朝敌至任推击,外无强援中不支。
倾城十万户,屠灭无移时。敌兵出境已踰月,风吹未乾城下血。
百死之馀能几人,鞭背驱行补城缺。修城去,相对泣,一身赴役家无食。
城根运土到城头,补城残缺终何益。君不见得一李绩贤长城,莫道世间无李绩。
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,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,都督诸路军马。时北兵已迫修门外,战、守、迁皆不及施。缙绅、大夫、士萃于左丞相府,莫知计所出。会使辙交驰,北邀当国者相见,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。国事至此,予不得爱身;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。初,奉使往来,无留北者,予更欲一觇北,归而求救国之策。于是辞相印不拜,翌日,以资政殿学士行。
初至北营,抗辞慷慨,上下颇惊动,北亦未敢遽轻吾国。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,贾余庆献谄于后,予羁縻不得还,国事遂不可收拾。予自度不得脱,则直前诟虏帅失信,数吕师孟叔侄为逆,但欲求死,不复顾利害。北虽貌敬,实则愤怒,二贵酋名曰“馆伴”,夜则以兵围所寓舍,而予不得归矣。未几,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。北驱予并往,而不在使者之目。予分当引决,然而隐忍以行。昔人云:“将以有为也”。
至京口,得间奔真州,即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,约以连兵大举。中兴机会,庶几在此。留二日,维扬帅下逐客之令。不得已,变姓名,诡踪迹,草行露宿,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。穷饿无聊,追购又急,天高地迥,号呼靡及。已而得舟,避渚洲,出北海,然后渡扬子江,入苏州洋,展转四明、天台,以至于永嘉。
呜呼!予之及于死者,不知其几矣!诋大酋当死;骂逆贼当死;与贵酋处二十日,争曲直,屡当死;去京口,挟匕首以备不测,几自刭死;经北舰十余里,为巡船所物色,几从鱼腹死;真州逐之城门外,几彷徨死;如扬州,过瓜洲扬子桥,竟使遇哨,无不死;扬州城下,进退不由,殆例送死;坐桂公塘土围中,骑数千过其门,几落贼手死;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;夜趋高邮,迷失道,几陷死;质明,避哨竹林中,逻者数十骑,几无所逃死;至高邮,制府檄下,几以捕系死;行城子河,出入乱尸中,舟与哨相后先,几邂逅死;至海陵,如高沙,常恐无辜死;道海安、如皋,凡三百里,北与寇往来其间,无日而非可死;至通州,几以不纳死;以小舟涉鲸波出,无可奈何,而死固付之度外矣。呜呼!死生,昼夜事也。死而死矣,而境界危恶,层见错出,非人世所堪。痛定思痛,痛何如哉!
予在患难中,间以诗记所遭,今存其本不忍废。道中手自抄录。使北营,留北关外,为一卷;发北关外,历吴门、毗陵,渡瓜洲,复还京口,为一卷;脱京口,趋真州、扬州、高邮、泰州、通州,为一卷;自海道至永嘉、来三山,为一卷。将藏之于家,使来者读之,悲予志焉。
呜呼!予之生也幸,而幸生也何为?所求乎为臣,主辱,臣死有余僇;所求乎为子,以父母之遗体行殆,而死有余责。将请罪于君,君不许;请罪于母,母不许;请罪于先人之墓,生无以救国难,死犹为厉鬼以击贼,义也;赖天之灵,宗庙之福,修我戈矛,从王于师,以为前驱,雪九庙之耻,复高祖之业,所谓誓不与贼俱生,所谓鞠躬尽力,死而后已,亦义也。嗟夫!若予者,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。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,予虽浩然无所愧怍,然微以自文于君亲,君亲其谓予何!诚不自意返吾衣冠,重见日月,使旦夕得正丘首,复何憾哉!复何憾哉!
是年夏五,改元景炎,庐陵文天祥自序其诗,名曰《指南录》。
兄弟亲知各异方,仆夫痡困马玄黄。惟吾臭味李夫子,不为无人不肯芳。
水峡群山日月昏,飞泉百道接江门。犹龙近迓晴虹挂,似马遥看疋练奔。
悬绅瀑布屏风叠,砯崖转石青天折。三千尺下直难量,十二崿流承不绝。
烟骞雾捲滴珠槽,霭净岚沉冷玉膏。庄周虚说鼋梁险,枚叟空誇鹭碛涛。
一从流戍辞巴蜀,几回于役行荒服。百丈频经水峡牵,孤灯惯向江门宿。
纤萝不动月明天,彷佛桃源拟问仙。沧溟有气张圆㡠,银汉无声泻直弦。
山水清辉殊可乐,已觉蟠胸饱丘壑。乘兴聊赓太白篇,知音莫笑徐凝恶。
幽居寡人事,日晏门未开。谁欤剥啄声,谓有好客来。
呼儿出洒扫,谢客无嫌猜。蓬室陋且卑,风雨生莓苔。
起摘园中菜,自涤窗下杯。清风忽南至,好鸟鸣高槐。
幽怀谅无遽,日夕方徘徊。
螺川东去水冥冥,落日乌啼宰树青。三径就荒陶令老,众人皆醉屈原醒。
锦袍仙去空怀李,华表归来或姓丁。遗墨尚存封禅稿,高风谁筑聘君亭。
如公我亦悲先哲,有子天教得宁馨。百世幽光应不泯,草堂长近少微星。
名标绛阙住青城,富寿多男总有因。志切弓裘肯堂构,心关祠墓表松筠。
经时略大风维俗,济世才雄市隐身。到处行言皆懿范,德高百福自骈臻。
报汝修道者,进求虚劳神。人有精灵物,无字复无文。
呼时历历应,隐处不居存。叮咛善保护,勿令有点痕。
东风不与芳菲便,故作寒霙倍酿春。细草九衢今熨眼,游丝百尺即遮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