富贵百年内,一霎优昙华。所以源道人,甘心逃烟霞。
同志如晨星,三五何寥落!君今有强弩,休穿鲁缟薄。
栽兰在空谷,种榆在层霄。相去天壤间,曷由知荣凋?
古人亦有言,投桃报以李。但愧东家施,颦眉学西子。
雪压长门消未尽,夜衾堆尽旧宫罗。鸳鸯瓦下垂冰箸,未抵思君玉箸多。
打乖非是要安身,道大方能混世尘。陋巷一生颜氏乐,清风千古伯夷贫。
客求墨妙多携卷,天为诗豪剩借春。尽把笑谈亲俗子,德容犹足慰乡人。
伐鼓以宵征,寥寥进所如。夕挂穗城帆,旦梦黄云墟。
畏途发戒心,志在故欢愉。迢递遵回岸,逍遥度广渚。
秋波漾溪毛,晓云映燬规。悠然见远巘,一鸟入丛株。
西樵招隐地,未可先吾师。
圣代恩波洽,明时礼乐兴。万方无战伐,多士尽飞腾。
科第开贤路,芗溪得县丞。疲氓沾德泽,猾吏慑威棱。
律令从兹举,奸凶庶有惩。昆虫无夭札,年谷毕丰登。
百里民皆化,期年政可称。阳春嘘暖气,绝壑洁寒冰。
问字多山客,求诗半野僧。皂雕风里射,瘦马雪中乘。
把剑呼春酒,看书照夜灯。新词题越纸,窄袖剪吴绫。
学问端无负,迁班自此升。江西危素氏,歌咏愧无能。
夜分摧捩柁,遂达昭阳湖。如行菱镜中,澹荡涵菰蒲。
跳波月一丸,散作千明珠。天水浩相接,湛然纤翳无。
五千五百顷,一色琉璃铺。空际下渔舟,点点疑飞凫。
倚舷独凝眺,心旷神为舒。我尝考图志,信美惟此区。
滕薛既合流,黄运仍分趋。讵徒资蓄泄,兼可济挽输。
所嗟水乡洼,民力思其苏。幸逢清晏日,濊泽长涵濡。
九重殷轸念,衽席沾宸谟。
龙洞山农叙《西厢》,末语云:“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。”夫童心者,真心也。若以童心为不可,是以真心为不可也。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;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。人而非真,全不复有初矣。 童子者,人之初也;童心者,心之初也。夫心之初,曷可失也?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。
盖方其始也,有闻见从耳目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长也,有道理从闻见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久也,道理闻见日以益多,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,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,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。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,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。夫道理闻见,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。古之圣人,曷尝不读书哉。然纵不读书,童心固自在也;纵多读书,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,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。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,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?童心既障,于是发而为言语,则言语不由衷;见而为政事,则政事无根柢;著而为文辞,则文辞不能达。非内含于章美也,非笃实生辉光也,欲求一句有德之言,卒不可得,所以者何?以童心既障,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。
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,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,非童心自出之言也,言虽工,于我何与?岂非以假人言假言,而事假事、文假文乎!盖其人既假,则无所不假矣。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,则假人喜;以假事与假人道,则假人喜;以假文与假人谈,则假人喜。无所不假,则无所不喜。满场是假,矮人何辩也。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,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,又岂少哉!何也?天下之至文,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。苟童心常存,则道理不行,闻见不立,无时不文,无人不文,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。诗何必古《选》,文何必先秦,降而为六朝,变而为近体,又变而为传奇,变而为院本,为杂剧,为《西厢曲》,为《水浒传》,为今之举子业,皆古今至文,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·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,更说什么六经,更说什么《语》、《孟》乎!
夫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,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,又不然,则其迂阔门徒、懵懂弟子,记忆师说,有头无尾,得后遗前,随其所见,笔之于书。后学不察,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,决定目之为经矣,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?纵出自圣人,要亦有为而发,不过因病发药,随时处方,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,迂阔门徒云耳。医药假病,方难定执,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?然则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乃道学之口实,假人之渊薮也,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。呜呼!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