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梦神游紫府天,觉来身寄驿亭眠。何须怅望吹箫女,独跨青鸾入翠烟。
弱龄羡高隐,端居媚幽独。晨诵白驹诗,相思在空谷。
稍长诵楚些,《招魂》招且读。陈为乐之方,巫阳语何缛。
嘉遁苦太清,行乐苦太浊。愿言移歌钟,来就伊人躅。
天涯当兰蕙,吾心当丘壑。蹉跎复蹉跎,芳流雨寂寞。
忽忽生遐心,终朝閟金玉。
王郎因势驱乌合,盆子惊啼向赤眉。民心歌汉虽有日,神器岂教庸物司。
戴侯曾孙曰更始,平林兵中实始基。流汗无言空割席,酣歌委柄日行私。
灶下中郎多冗阘,烂羊关内几参差。元元扣心更思莽,天下纷纷此一时。
慷慨伯升还受螫,独居武信泪潜滋。冠帻妇衣真可笑,苟非司隶表前仪。
察能黜否除苛政,喜心谁使泪翻垂。火德重兴繇白水,长安已破曾孙死。
不死来归有盆子,投戈解甲齐熊耳。羊头羊胃何堪拟,淮阳诸息亦侯矣。
坡老去今几何世,耿耿清光在天地。年年置酒拜公辰,坐客微嗟今昔异。
海藏诗老能驻颜,韵胜于公有深契。酒酣高歌移我情,黄州苍梧俨坐次。
蜗居雨中过寒食,海棠如雪纷满砌。君门九重家万里,孤臣偃卧空馀涕。
荒江落月迥孤角,一往扁舟落何际。瞻儋由雷肆恶谑,路人犹识东坡弟。
遗诗千载动心魄,当年身受何滋味。故作达语掩悲凉,岂真解脱忘忧惴。
天公有意变要荒,远谪韩苏同一致。达者或穷穷乃达,此中得失难浅议。
惟公解事人胜天,晚岁和陶入圣谛。当歌对酒万端空,领取当前真实意。
簪玳尚谁继,风云那可看。自曾许持送,谈笑未尝乾。
笑问镜中客,胡为太瘦生。非关作诗苦,岂为慕时荣。
毋乃禀受薄,况当灾患婴。忧国常恻恻,立身独茕茕。
粝食每不饱,壮怀空自倾。夙耻混污浊,何由表忠贞。
汝舌虽能言,莫与众口争。汝足虽能履,焉敢万里行。
飞霜侵汝发,浮云翳汝晴。握短奚用沐,视远不复明。
草堂谁与赀,石田难为耕。功名淡无味,山水故多情。
为尔正衣冠,勉尔和音声。药石但稍稍,思虑徒营营。
应接莫违俗,隐显毋近名。近名应害道,违俗反自轻。
客笑竟不答,掉头气未平。掩镜转危坐,煦煦朝阳升。
蒋侯家荆溪,胸次饱空阔。一官寄楚尾,常病登眺窄。
有酒无地把,况助诗句活。规模作危亭,更为思亲设。
安车几时来,历览吴与越。俸廪虽云薄,采菽水可啜。
我实通家子,此意敢自别。愿同竹马儿,就彼上寿列。
岂惟一门事,犷俗坐可革。长使是邦人,指亭记所茇。
青齐门,北邙山。累累复累累,何丹能大还。使人堕清泪,使人彫朱穆。
穆公以人从穴中,田横有士穿冢间。虽能就义死伤勇,空令后世悲潺湲。
燕昭筑宫辟贤路,声名未终身谩故。今人欲吊望诸君,惟有黄埃黯墟墓。
我今有泪,不到黄泉。兴胜之歌,悲不可言。
漏下秋容觉后期,衔杯待月怆遐思。波涵兔影待河净,山吐蟾光达汉迟。
骚客有情添逸兴,素娥无语减冲肌。不妨设烛延清赏,何异金轮未满时。
有子悲风木,饥驱到北平。移家聊远道,就食怅馀生。
载主亲封箧,栖神宛倚衡。同车频险阻,共命判幽明。
渡水潜相唤,登山恐或惊。崎岖轮易折,觳速马难行。
揽袖看孙哭,烹茶有妇迎。为言官道近,齐说郡侯清。
地绕冈峦势,人多弦诵声。疏花开小院,斜日下高城。
聚似萍波泛,来当麦浪晴。黄泉谁问路,白发独添茎。
每忆黔娄被,徒怜考叔羹。萧条愁官馆,何日送归旌。
内翰执事:洵布衣穷居,尝窃有叹,以为天下之人,不能皆贤,不能皆不肖。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,合必离,离必合。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,而范公在相府,富公为枢密副使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为谏官,尹公驰骋上下,用力于兵革之地。方是之时,天下之人,毛发丝粟之才,纷纷然而起,合而为一。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,不足以自奋于其间,退而养其心,幸其道之将成,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。不幸道未成,而范公西,富公北,执事与余公、蔡公分散四出,而尹公亦失势,奔走于小官。洵时在京师,亲见其事,忽忽仰天叹息,以为斯人之去,而道虽成,不复足以为荣也。既复自思,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,其始也,必有善人焉推之;今也,亦必有小人焉间之。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,则已矣。如其不然也,吾何忧焉?姑养其心,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,何伤?退而处十年,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,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,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,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,其势将复合为一。喜且自贺,以为道既已粗成,而果将有以发之也。既又反而思,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,盖有六人焉,今将往见之矣。而六人者,已有范公、尹公二人亡焉,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。呜呼,二人者不可复见矣!而所恃以慰此心者,犹有四人也,则又以自解。思其止于四人也,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,以发其心之所欲言。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,远方寒士,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;余公、蔡公,远者又在万里外,独执事在朝廷间,而其位差不甚贵,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。而饥寒衰老之病,又痼而留之,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。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,十年而不得见,而其人已死,如范公、尹公二人者;则四人之中,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,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!
执事之文章,天下之人莫不知之;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,愈于天下之人。何者?孟子之文,语约而意尽,不为巉刻斩绝之言,而其锋不可犯。韩子之文,如长江大河,浑浩流转,鱼鼋蛟龙,万怪惶惑,而抑遏蔽掩,不使自露;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,苍然之色,亦自畏避,不敢迫视。执事之文,纡余委备,往复百折,而条达疏畅,无所间断;气尽语极,急言竭论,而容与闲易,无艰难劳苦之态。此三者,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。惟李翱之文,其味黯然而长,其光油然而幽,俯仰揖让,有执事之态。陆贽之文,遣言措意,切近得当,有执事之实;而执事之才,又自有过人者。盖执事之文,非孟子、韩子之文,而欧阳子之文也。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,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;彼不知者,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。夫誉人以求其悦己,洵亦不为也;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,而不自知止者,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。
虽然,执事之名,满于天下,虽不见其文,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。而洵也不幸,堕在草野泥涂之中。而其知道之心,又近而粗成。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,自托于执事,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、何从而信之哉?洵少年不学,生二十五岁,始知读书,从士君子游。年既已晚,而又不遂刻意厉行,以古人自期,而视与己同列者,皆不胜己,则遂以为可矣。其后困益甚,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,始觉其出言用意,与己大异。时复内顾,自思其才,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。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,取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韩子及其他圣人、贤人之文,而兀然端坐,终日以读之者,七八年矣。方其始也,入其中而惶然,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。及其久也,读之益精,而其胸中豁然以明,若人之言固当然者。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。时既久,胸中之言日益多,不能自制,试出而书之。已而再三读之,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,然犹未敢以为是也。近所为《洪范论》《史论》凡七篇,执事观其如何?嘻!区区而自言,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,以求人之知己也。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