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蛩啼近牖,沉沉渐觉,池添宫漏。才卷桃笙,已道枕函冰透。
不奈天街旅橐,碎打得、秋心僝僽。灯似豆。空阶夜雨,愔愔来又。
回头五十三年,消几曲清歌,几壶醇酒。白发红颜,事事总成孤负。
天际轻阴未散,早过了、斜阳时候。归去否。青山也如人瘦。
山抹微云,天粘衰草,画角声断谯门。暂停征棹,聊共引离尊。
多少蓬莱旧事,空回首,烟霭纷纷。斜阳外,寒鸦万点,流水绕孤村。
销魂、当此际,香囊暗解,罗带轻分。谩赢得青楼、薄幸名存。
此去何时见也?襟袖上、空惹啼痕。伤情处,高楼望断,灯火已黄昏。
寒来未试登山脚,积雨初消好行乐。大士岩前一揖馀,四望风光殊不恶。
川原百里辨纤毫,渚稻皆收野岸高。人家小梅日皦皦,疏林赤叶风飕飕。
龙江水绕山根出,诸峰秀美真无匹。上悬峭壁下崎岩,森若文人多气骨。
何来五色罗浮禽,飞鸣下上好其音。洞天福地不栖息,得无有意来相寻。
朱明洞口华台寺,十九年前山里事。出山如送入山迎,三人见者今馀二。
岂有他奇副昔闻,巅毛种种日争新。临高且共命尊酒,不使仙禽笑妄人。
何郎画法咸称工,层峦复嶂生笔峰。昼阴作寒云雾密,树色凝黛岚烟浓。
千崖万壑骤雨歇,洗出重叠金芙蓉。超腾犹奔马,奋迅若蛰龙。
忽偃遽竦森嵷巃,瑶簪琼笋杳霭磨高穹。淋漓墨沈夺天巧,能令造化无全功。
恍惊摄提初,宇宙开洪濛。结就仙岩之,峻琵琶之雄。
玉气夜白丹光红,参苓芷术飘香风。留侯奕叶远孙子,卜筑讲学栖其中,每将林泉芳润咽嗽怡心胸。
辞家入仕三十载,旧隐萝径屐迹莓苔封。地宽壤沃景寥阒,绝胜海上人罕得到蓬莱宫。
虚亭临泓细路绕,小桥横岸新流通。箨冠苧服物外叟,寻幽览胜棹轻舫,两眼饱看船头峰。
耆山鬼谷贵溪水,秀淑代有贤才钟。嗟予本是钓耕者,宦途浪寄浮萍踪。
老至百念都成空,惟存传癖兼诗穷,可怜触处随病翁。
宁思枣如瓜,弗羡印似斗,但愿引退休微躬。庙堂长揖别卿相,疃畦徐步偕樵农。
体倦荫双松,神閒抚孤桐。窗间故笈父书在,掩关坐读歌时雍。
身虽未行梦先往,浩然兴落盘洲东。还君此轴匣琴剑,悬车不待今年冬。
上篇
雨、风、露、雷,皆出乎天。雨露有形,物待以滋。雷无形而有声,惟风亦然。
风不能自为声,附于物而有声,非若雷之怒号,訇磕于虚无之中也。惟其附于物而为声,故其声一随于物,大小清浊,可喜可愕,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。土石屃赑,虽附之不能为声;谷虚而大,其声雄以厉;水荡而柔,其声汹以豗。皆不得其中和,使人骇胆而惊心。故独于草木为宜。而草木之中,叶之大者,其声窒;叶之槁者,其声悲;叶之弱者,其声懦而不扬。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。盖松之为物,干挺而枝樛,叶细而条长,离奇而巃嵸,潇洒而扶疏,鬖髿而玲珑。故风之过之,不壅不激,疏通畅达,有自然之音。故听之可以解烦黩,涤昏秽,旷神怡情,恬淡寂寥,逍遥太空,与造化游。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。
金鸡之峰,有三松焉,不知其几百年矣。微风拂之,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;稍大,则如奏雅乐;其大风至,则如扬波涛,又如振鼓,隐隐有节奏。方舟上人为阁其下,而名之曰松风之阁。予尝过而止之,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。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,夏不苦暑,冬不酷寒,观于松可以适吾目,听于松可以适吾耳,偃蹇而优游,逍遥而相羊,无外物以汩其心,可以喜乐,可以永日;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,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?
予,四方之寓人也,行止无所定,而于是阁不能忘情,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。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。 []
下篇
松风阁在金鸡峰下,活水源上。予今春始至,留再宿,皆值雨,但闻波涛声彻昼夜,未尽阅其妙也。至是,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,因得备悉其变态。
盖阁后之峰,独高于群峰,而松又在峰顶,仰视如幢葆临头上。当日正中时,有风拂其枝,如龙凤翔舞,离褷蜿蜒,轇轕徘徊;影落檐瓦间,金碧相组绣,观之者目为之明。有声如吹埙箎,如过雨,又如水激崖石,或如铁马驰骤,剑槊相磨戛;忽又作草虫呜切切,乍大乍小,若远若近,莫可名状,听之者耳为之聪。
予以问上人。上人曰:“不知也。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。凡耳目之入,皆虚妄耳。”予曰:“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,何也?”上人笑曰:“偶然耳。”
留阁上又三日,乃归。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。
    