群玉峰头华月低,九仙台上白鸾栖。乘秋欲借王乔履,一夜高飞吴楚西。
尺素自是高唐物,莹如秋水宜设色。何人画此畎亩间,二三老人若相识。
茅屋萧条古树下,农务未殷牛在野。或怜鸲鸲脱笼絷,或弄狝猴笑真假。
老翁政自如儿嬉,高髻襁负相扶持。古时枌社祀田祖,移馔高亭随所宜。
抱瓮初来未贮酒,亦有生鹅宛延首。村优竞携乐具至,犬怪鸡惊儿拍手。
拄杖出门欣见宾,杂花满庭生好春。岁时无事得如此,击壤何必非尧民。
骑驴过桥殊矍铄,携具荒陂来赴约。定知张果千岁人,游戏人间共杯酌。
柔情壮志古相妨,富贵劳君亦太忙。骏骨沙场横似雪,金台休更试丝缰。
长相思,在南山之侧,脉脉情何极。云琚月佩无消息,相从未有云中翼。
梦魂不到楚高丘,巫山雨暗生荆棘。思复思兮转凄切,援琴欲奏冰丝结。
满地梨花飞作雪,来不来兮曾烦劳。东流飞燕各滔滔,银河错落霜天高。
长相思,心如捣。秋风索漠蘼芜老,明月涓涓为谁佼。
明月流云入绮寮,雁锦鱼书两地遥。千山岁晏红芳歇,一夜相思华发凋。
龙洞山农叙《西厢》,末语云:“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。”夫童心者,真心也。若以童心为不可,是以真心为不可也。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;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。人而非真,全不复有初矣。 童子者,人之初也;童心者,心之初也。夫心之初,曷可失也?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。
盖方其始也,有闻见从耳目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长也,有道理从闻见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久也,道理闻见日以益多,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,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,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。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,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。夫道理闻见,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。古之圣人,曷尝不读书哉。然纵不读书,童心固自在也;纵多读书,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,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。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,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?童心既障,于是发而为言语,则言语不由衷;见而为政事,则政事无根柢;著而为文辞,则文辞不能达。非内含于章美也,非笃实生辉光也,欲求一句有德之言,卒不可得,所以者何?以童心既障,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。
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,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,非童心自出之言也,言虽工,于我何与?岂非以假人言假言,而事假事、文假文乎!盖其人既假,则无所不假矣。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,则假人喜;以假事与假人道,则假人喜;以假文与假人谈,则假人喜。无所不假,则无所不喜。满场是假,矮人何辩也。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,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,又岂少哉!何也?天下之至文,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。苟童心常存,则道理不行,闻见不立,无时不文,无人不文,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。诗何必古《选》,文何必先秦,降而为六朝,变而为近体,又变而为传奇,变而为院本,为杂剧,为《西厢曲》,为《水浒传》,为今之举子业,皆古今至文,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·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,更说什么六经,更说什么《语》、《孟》乎!
夫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,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,又不然,则其迂阔门徒、懵懂弟子,记忆师说,有头无尾,得后遗前,随其所见,笔之于书。后学不察,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,决定目之为经矣,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?纵出自圣人,要亦有为而发,不过因病发药,随时处方,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,迂阔门徒云耳。医药假病,方难定执,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?然则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乃道学之口实,假人之渊薮也,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。呜呼!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