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图文瑛居大云庵,环水,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。亟求余作《沧浪亭记》,曰:“昔子美之记,记亭之胜也。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。”
余曰:昔吴越有国时,广陵王镇吴中,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;其外戚孙承祐,亦治园于其偏。迨淮海纳土,此园不废。苏子美始建沧浪亭,最后禅者居之: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。有庵以来二百年,文瑛寻古遗事,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: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。
夫古今之变,朝市改易。尝登姑苏之台,望五湖之渺茫,群山之苍翠,太伯、虞仲之所建,阖闾、夫差之所争,子胥、种、蠡之所经营,今皆无有矣。庵与亭何为者哉?虽然,钱镠因乱攘窃,保有吴越,国富兵强,垂及四世。诸子姻戚,乘时奢僭,宫馆苑囿,极一时之盛。而子美之亭,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。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,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,则有在矣。
文瑛读书喜诗,与吾徒游,呼之为沧浪僧云。
磐石傍幽溪,群峰坐回首。静爱白云来,苍苔湿衣久。
青山久不拜车尘,忽坐天峰草阁春。十载别离浑梦寐,一言天地几经纶。
平生意气那杯酒,明日梅花是故人。送上孤舟还又拜,满江烟浪欲无津。
出门候亲知,引望欣往即。崇林既前登,修坂亦屡陟。
浮云正东驰,馀景忽西匿。漠漠烟散霏,稍稍昏向极。
驱车来何迟,远近谁与测。行非多岐累,鞅岂中道息。
幽期宁独违,冲想竟难抑。欲留感凄冥,更往念艰棘。
簪盍谅勿疑,忧纷已盈臆。鴥彼晨风翔,何日倩飞翼。
惊风挟急雨,飒沓千山昏。黑云塞天地,陵谷茫不分。
客子迷故路,四顾惊心魂。奇峰阻我前,何以回车辕。
行行且复上,瘦马凌巑岏。砰訇走涧石,冻瀑如雷奔。
轻冰结衣襟,山气厉严寒。远游意良苦,悲彼《行路难》。
日暮念故乡,东望空长叹。
梦醒不复寐,披衣中夜起。辘轳寂未声,寒窗照破纸。
乾坤只一皓,圆魄无纤滓。人游于光中,顾影一粟耳。
我魂为之濯,焉用冰壶水。人天气交澄,不能言所以。
兰焰未残烟,冷香生露蕊。满耳砌蛬音,断续不肯已。
小童忽呓言,梦中作悲喜。
年年送穷穷愈留,今年不送穷且羞。
穷亦知羞穷自去,明朝恰与新年遇。
赠我椒樽属故交,频频推解为同胞。
客路相依十四载,明年此日知何在。
修门遥遥路难通,古来击楫更谁同。
也怜窭空嗟无告,犹欲坚持冰雪操。
爆竹声喧似故乡,繁华满目总堪伤。
起去看天天未晓,鸡声一唱残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