化感儿嬉七十翁,波馀犹足活瘖聋。肯安恬退淡中味,大觉催科拙处工。
及物坐看驯乳雉,苏民更欲骂尸虫。恢恢游刃浑馀地,赢得赓酬伴赞公。
绕檐点滴如琴筑,支枕幽斋听始奇。忆在锦城歌吹海,七年夜雨不曾知。
黄卷青灯,二十载、纸窗消受。分给到,九枝银蜡,冰湖明透。
照我量才分玉尺,让他修史围红袖。记风檐、默坐尽三条,听寒漏。
耀赤字,珠辉秀、映彩笔,银花茂。晃朗到,斗光神眼,虚堂左右。
泪尽不知歌舞席,心灰直到文昌宿。炳元灯、炯炯日中天,长如书。
楚山积阴霖,百谷盛号怒。虎豹亡其曹,蛟龙失所据。
势排苍崖列,力与巨石注。顷刻浮青天,微茫浸高树。
兹城依平原,自古北悬瓠。垫溢安敢辞,漂浮实所惧。
禹功不可及,河伯欲谁恶。宁以蛙龟欢,姑为下民蠹。
筑防力不足,疏泻志犹慕。安得鞭冯蠵,从兹万里骛。
室静客稀赏,地偏花更清。自开还自落,宛似野人情。
长养方盆内,蛇跤小结盘。谁于妍暖日,长作岁寒看。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盖村夫俗子,其学问皆预先备办。如瀛洲十八学士,云台二十八将之类,稍差其姓名,辄掩口笑之。彼盖不知十八学士、二十八将,虽失记其姓名,实无害于学问文理,而反谓错落一人,则可耻孰甚。故道听途说,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,便为博学才子矣。
余因想吾八越,惟馀姚风俗,后生小子,无不读书,及至二十无成,然后习为手艺。故凡百工贱业,其《性理》《纲鉴》,皆全部烂熟,偶问及一事,则人名、官爵、年号、地方枚举之,未尝少错。学问之富,真是两脚书厨,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,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。或曰:“信如此言,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。”余曰:“不然,姓名有不关于文理,不记不妨,如八元、八恺,厨、俊、顾、及之类是也。有关于文理者,不可不记,如四岳、三老、臧榖、徐夫人之类是也。”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寝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“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是两个人。”僧曰:“这等尧舜是一个人,两个人?”士子曰:“自然是一个人!”僧乃笑曰:“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之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。故即命其名曰《夜航船》。
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