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坐且罢欢,听我悲哉行。悲从中心发,轻言涕自零。
疾风吹难散,春阳不能平。矫矫南山松,屈为虬龙形。
干霄自本性,焉用美好称。宁为折蕙兰,安为令不芳。
但睹连城碎,谁睹改其光。与世既殊辙,各自伸所长。
悲哉复悲哉,古今尚茫茫。
三川人满欲烹珠,曾问今年米价无。饷道几难通剑阁,商船新已断夔巫。
蝉连粮运舟车险,错杂民风士马粗。犹幸未摇根本地,尚留严武在成都。
我生巳年月在丑,至今已成六十叟。人间岁月信如流,金乌飞腾玉兔走。
亮无上药岁颓龄,空有虚名挂人口。黄粱已醒卅年前,青史敢期千载后。
姓名聊可伴阳五,学问翻思傲欧九。不栽王俭幕中莲,不折亚夫营外柳。
不随市侩逐锥刀,不作枝官博升斗。惟将青铁砚为田,何必黄金印悬肘。
窃从学海问源流,冀为经畬扫秕莠。开卷居然自得师,闭门未觉吾无友。
茫茫坠绪拨秦灰,历历方言徵楚{豸制}。少昊氏官辨龙凤,安釐王冢发蝌蚪。
欲證夏鼎窥禹穴,思读商盘问殷耇。妄冀骊珠自我探,耻为狗盗随人嗾。
此中浅深各有得,亦如衢中置尊卣。此中疑信每参半,又如问涂向蒙瞍。
只可沿洄水际湄,岂能攀跻山巅嵝。坐看精力半生空,竟积简编三尺厚。
纷纷摹印遍苏杭,落落赏音问谁甘。徒令纸价市中高,见说流传海外有。
虽然灾祸到枣梨,或者眉寿颂栲杻。世人得鼠欲嚇凤,几辈画虎翻成狗。
我从前年赋悼亡,此身嗒然如木偶。归真有室傍青山,偕老无人同白首。
荷锸参军便可埋,摸金校尉何劳掊。右台山下一蜗庐,小有丘壑亦可取。
偶营书冢瘗残稿,巧借名山代藏垢。文冢姑援古人例,墓田能否儿孙守。
萤光雪彩听长沦,泉室夜台期速朽。为君辛苦和苏诗,自唱挽歌非自寿。
扰扰纷纷纵复横,那堪薄薄更轻轻。沾泥寥老无狂相,留物坡翁有过名。
送雨送春长寿寺,飞来飞去洛阳城。莫将风雨埋冤杀,造化从来要忌盈。
三宗虚谷主西江,律髓精华每卷藏。珍集为君单管得,故应换骨检神方。
凉风吹萚萚,万片落何忍。天香在其中,落悲华又稹。
独我闭门观,妙理阅无尽。西山翠峨峨,邀客发连轸。
载者双玉人,蓬发泣云鬒。吾家亦有驹,骏足絓轴靷。
日宜纵之游,相索气凄紧。山中客素衣,涕辍领远引。
我更王生俱,先后出郊畛。此游信清绝,秋意刻肝肾。
寒流经卢沟,日色淡嶾嶙。土囊一折去,翠嶂排腭慭。
吾徒亦何嗜,尘想暂泯泯。入夜山月空,心旷无一窘。
拥衾茅舍间,寒吷或闻龂。
石亭梅花落如积,吐鲛斓斑竹茹赤。祝陵有酒清若空,煮糯蒸鱼作寒食。
长桥新晴好天气,两市儿郎棹船戏。溪头饶鼓狂杀侬,青盖红裙偶相值。
风光何处最可怜,邵家高楼白日边。楼下游人颜色喜,溪南黄帽应羞死。
三月未有二月残,灵龟可信渰水乾。葑草青青促归去,短萧横笛说明年。
天可必乎?贤者不必贵,仁者不必寿。天不可必乎?仁者必有后。二者将安取衷哉?吾闻之申包胥曰:“人定者胜天,天定亦能胜人。”世之论天者,皆不待其定而求之,故以天为茫茫。善者以怠,恶者以肆。盗跖之寿,孔、颜之厄,此皆天之未定者也。松柏生于山林,其始也,困于蓬蒿,厄于牛羊;而其终也,贯四时、阅千岁而不改者,其天定也。善恶之报,至于子孙,则其定也久矣。吾以所见所闻考之,而其可必也审矣。
国之将兴,必有世德之臣,厚施而不食其报,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、共天下之福。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,显于汉、周之际,历事太祖、太宗,文武忠孝,天下望以为相,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。盖尝手植三槐于庭,曰:“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。”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,相真宗皇帝于景德、祥符之间,朝廷清明,天下无事之时,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。今夫寓物于人,明日而取之,有得有否;而晋公修德于身,责报于天,取必于数十年之后,如持左契,交手相付。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。
吾不及见魏公,而见其子懿敏公,以直谏事仁宗皇帝,出入侍从将帅三十馀年,位不满其德。天将复兴王氏也欤!何其子孙之多贤也?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,其雄才直气,真不相上下。而栖筠之子吉甫,其孙德裕,功名富贵,略与王氏等;而忠恕仁厚,不及魏公父子。由此观之,王氏之福盖未艾也。
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,好德而文,以世其家,吾以是铭之。铭曰:
“呜呼休哉!魏公之业,与槐俱萌;封植之勤,必世乃成。既相真宗,四方砥平。归视其家,槐阴满庭。吾侪小人,朝不及夕,相时射利,皇恤厥德?庶几侥幸,不种而获。不有君子,其何能国?王城之东,晋公所庐;郁郁三槐,惟德之符。呜呼休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