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坊上一所年代久远的驿舍紧闭着红色的大门,穿着缝补衣裳的远行者再次走进这家驿站。
行走九万里,鲲也会变成鹏,丁令威成仙后,化鹤归来旧地,大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。
环绕庭院的竹子又长出了新笋,解下腰带去量旅馆庭院中的松树,发觉它比过去又长粗了。
只有墙壁上的诗句仍然还在,只是蛛网尘封,灰尘和墨迹混在一起罢了。
驿舍:旅馆。此处指成都的一家作者经常住宿的旅馆。作者题下自注云:“予三至成都。皆馆于是。”前两次为乾道八年(1172年)十二月和乾道九年(1173年)。
古驿:是说这个旅馆历史比较久远。
朱扉:漆成红色的门。
憩:休息。
绽客衣:是说缝补衣裳。《玉台新咏·艳歌行》:“故以谁为补?新衣谁当绽?赖得贤主人。览取为吾绽。”
鲲自化:古代寓言中的鲲鱼化为鹏鸟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:“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,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,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……”
一千年外鹤仍归:是讲神话传说的丁令威的故事。《搜神后记》:“丁令威,本辽东人,学道于灵山,后化鹤归辽,集城门华表柱。时有少年,举弓欲射之,鹤乃飞,徘徊空中而言曰:‘有鸟有鸟丁令威,去家千年今始归。城郭如故人民非,何不学仙冢累累。’遂高上冲天。”
饶新笋:长满了新笋。
解带量松长旧围:是说我解下腰带去量旅馆庭院中的松树,发觉它比过去又长粗了。
依依:恋恋不舍、不尽。
这首诗首联写重到古驿舍所见,地属人迹罕至之“闲坊”,驿是荒凉陈旧的“古驿”。颔联写此行的心理感受,这里用了鲲化为鹏和丁令威化鹤归乡两个典故。颈联紧承“鲲自化”“鹤仍归”而来。写此日追寻旧迹的行为及由此产生的感慨。尾联写壁间题诗旧迹,以“暗尘”“残墨”回应首联“闲坊古驿”“空堂”。这首诗运用典故,抒情气氛凝重,感情沉郁而强烈。
大概,驿舍也因官职大小而异。他住的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大僚下榻的处所。地属僻静“闲坊”,驿是陈旧“古驿”,门虽“朱扉”却又常“掩”,客厅是荡荡“空堂”,诗一开头便仿佛把读者带进一个古寺,一种荒凉幽寂的气氛扑面而来。客衣初解,四观寂寥,不由人想起这些年的宦海浮沉,于是带出次联,写此行的心情感受。“鲲自化”用《庄子·逍遥游》鲲化为鹏故事,喻指不少得志者飞黄腾达,官运亨通,但他们扶摇宜上,与我本不相干;“鹤仍归”用《搜神后记》中丁令威成仙后化鹤归来的故事,一方面切自己此日旧地重来,一方面有物是人非之叹。这一联用的两个典故,格言升沉异势,深寓感慨。
三联紧承“仍归”,写此日追寻旧迹的行动。故地重游,驿中庭院已经起了变化。那片竹子比过去长得更多了,那株古松比过去长得更粗大了。竹子,他是一根根数过的;古松,他是解下腰带量过的:这哪里是在数竹、量松,他分明是在思量这些年闲抛的岁月,分明是在寻找这些年往来奔波的脚印阿I竹增松长,岁月如流。可见这数竹量松看似悠闲的动作中,实含有无穷感慨,万种凄惶。陆游当初入蜀,来到宋、金对峙的南郑前线,满环恢复壮志。他曾一再代王炎划进取长安、恢复中原之策,也曾“华灯纵博,雕鞍驰射”,短衣刺虎,那意气何等豪纵。谁知不久王炎内召,他也改官成都,恢复大志,初既不行于江淮,今复受阻于西北。一番心事,都付东流;几多岁月,磋陀以尽。今日故地重来,数竹量松而兴“木犹如此,人何以堪”的感叹,那感情是十分深沉复杂的。哪里去追寻流逝了的岁月,哪里去寻觅失去了的心。诗人在彷徨,在摩挲,突然,他发现了。
“惟有壁间诗句在,暗尘残墨两依依” 这诗句题在壁上,字迹漫漶,蛛网尘封,尚依稀可以辨认。这壁上的诗句,留下了往日的雪泥鸿爪,也记下了当时的激烈壮怀。抚今追昔,他怎能不心事万千结联“暗尘”“残墨”,回应起句“闲坊古驿”,首尾回环,加深了全诗的怀往感旧之情。“依依”叠字收篇,声情缭绕,更留下无穷的酸楚,不尽的沉思,供人品味。
这首诗,气氛沉重,感情抑郁而强烈。从一起的“闲”、“古”、“掩”、“空”诸字,宜员结尾的“暗尘”、“残墨”,始终幽暗凄冷。客之孤独与堂之空旷的映衬,化鹤故事神幻色彩的渲染,数竹量松,摩挲残墨的行动,凡此种种,使气氛显得沉闷低徊,给人一种压抑之感。从感情看,全诗神完气厚,沉痛深婉。而独具机杼的是:全诗无一字明说“情”,其意象却又处处含有深沉强烈的感情。比如说,以“闲坊古驿”寓天涯落拓,以鲲鹤变化概人事升沉,以竹松寄岁月不居,以残墨追怀往昔,个人的心迹,时代的风雨,都涵蕴其中,因此获得摧抑人心之力。至于中二联的对仗工绝,犹其余事。潘德舆《养一斋诗话》说,陆游七律中的佳者“著句既遒,全体亦警拔相称。盖忠愤所结,志至气从,非复寻常意兴”。他评断陆诗,从思想感情的诚挚深厚出发以探求其兴会风格,可谓于超牡骊黄之外,独具真赏。
卜宅梁溪,成非一朝。面山枕冈,远市近郊。脩竹茂林,翠连烟霄。
松桂吐香,杞菊长苗。旁临清流,尘缨可濯。小阁崷然,九峰远瞩。
岂无华宇,于我自足。兄弟埙篪,于焉相乐。春服既成,如浴乎沂。
风乎舞雩,咏啸而归。自我离群,潜然涕挥。拊心念旧,电往莫追。
今夕何夕,梦还我庐。稚子候门,两发髧如。携幼入室,浊酒倾壶。
慨我寤叹,谁复如余。
凉风九月菊花天,路近龙门自坦然。胜友如云儒雅集,雄文丽藻灿连篇。
平时学问如攻玉,圣世功名好着鞭。黄屋临轩新策士,姓名一一听胪传。
长安大道如弦直,车马相逢不相识。金鞭玉毂共争先,日日红尘大道边。
七贵门前罗将相,五侯座上列神仙。五侯七贵同杯酒,万骑于夫尽奔走。
一言得意贱可贵,百计奉身无亦有。杯酒经过日共游,比权并势暗相谋。
才见黄金结兄弟,忽看白刃起仇雠。薰天灼地期长久,覆雨翻云亦随手。
富贵谁言福作门,骄奢终与祸为邻。瑶台歌舞新更主,金谷池亭别与人。
豪宾贵客如风霰,鞍马当时倏雷电。得饱空闻鞲上鹰,附炎不见梁间燕。
寻常只道太山安,顷刻宁知沧海变。秋来春去互推迁,物理相寻是等闲。
岂知盛满衰仍至,岂识忧从乐极还。独怪梁生何感慨,拂袖长歌辞汉关。
先大父侧室,姓章氏,明崇祯丙子十一月二十七日生。年十八来归,逾年,生女子一人,不育。又十余年,而大父卒。先大母钱氏。大母早岁无子,大父因娶章大家。三年,大母生吾父,而章大家卒无出。大家生寒族,年少,又无出,及大父卒,家人趣之使行,大家则慷慨号恸不食。时吾父才八岁,童然在侧,大家挽吾父跪大母前,泣曰:“妾即去,如此小弱何?”大母曰:“若能志夫子之志,亦吾所荷也。”于是与大母同处四十余年,年八十一而卒。
大家事大母尽礼,大母亦善遇之,终身无间言。櫆幼时,犹及事大母。值清夜,大母倚帘帷坐,櫆侍在侧,大母念往事,忽泪落。櫆见大母垂泪,问何故,大母叹曰:“予不幸,汝祖中道弃予,汝祖没时,汝父才八岁。”回首见章大家在室,因指谓櫆曰:“汝父幼孤,以养以诲,俾至成人,以得有今日,章大家之力为多。汝年及长,则必无忘章大家。”时虽稚昧,见言之哀,亦知从旁泣。
大家自大父卒,遂表明。目虽无见,而操作不辍,槐七岁,与伯兄、仲兄从塾师在外庭读书。每隆冬,阴风积雪,或夜分始归,僮奴皆睡去,独大家煨炉以待。闻叩门,即应声策杖扶壁行,启门,且执手问曰:“书若熟否?先生曾朴责否?”即应以书熟,未曾朴责,乃喜。
大家垂白,吾家益贫,衣食不足以养,而大家之晚节更苦。呜呼!其可痛也夫。
落魄高人,拼百万、青铜一醉。挥素手、朱绳一抹,四筵惊起。
催织寒虫秋弄月,叫群独雁天浮水。更黄鹂、紫燕对春风,争繁脆。
悲楚国,羁臣意。怜汉女,逾千里。似深闺恩怨,共相汝尔。
我有江南丘壑趣,此弦能道心中事。要曲肱、时听写松风,云窗里。
径绿苔滋,墙阴树密,小园尚剩馀寒。人留甚处,尽日独凭栏。
谁道江南梦好,清宵永、新月弯环。消疑处、痴云难卷,繁漏又珊珊。
天涯悲倦旅,愁随更起,不共更残。剩落花,千片清泪相看。
纵自登高极目,应不似、曩日烟鬟。章台路,垂鞭倦也,应趁好春还。